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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1章 、我要沈淵的人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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圍在場坪外的學子們分開兩側, 躬身見禮。

南頌年十九,但十一二歲時便風聞過洛神公子清名,此時見到, 心下依舊不免沈凝,比起南國, 眼下的大成有太多出色人物了。

來人身形頎長,雖與諸學子著一樣玉色袍,墨玉冠, 通身無墜飾,卻襯得越加眉目墨畫, 仿佛九天謫仙下凡塵,空山新雨, 遺世獨立。

藐姑射之山,有神人居焉,不食五谷,吸風飲露,分明是山巔初雪般的烏發雪容,高在雲端叫人不敢觸碰的豐神出塵,卻因眸中帶著的溫寧祥和, 見之生暖, 澹泊恒寧,叫人心中只有敬畏,沒有懼怕。

學子們俱是讓到一旁, 躬身問師生禮, 鹿鳴謝勉亦微微見禮, “恪安來了。”

其餘直講、博士均問禮, “沈先生。”

沈恪回禮, 至崔漾面前,行了君臣禮,“草民沈恪,見過陛下。”

聲音如石上清泉,眸光沈靜,看不出半點厭惡。

論這份明鏡非臺的心性,天下何人能及,崔漾神情淡淡,“不必多禮。”

謝勉請賜棋局時,未料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,但他問心無愧,便也泰然處之,“啟稟陛下,草民請午膳後再繼續對弈如何?”

崔漾應允,折身回了樓苑。

眾學子官員們恭送聖安,到陛下身影進了房門,才直起身,又與諸位先生見過禮,各自收拾好刀筆竹簡,安靜地退出去。

離開時只說課考和棋局的事,並沒有旁的議論,崔、沈兩家曾經的婚約天下無人不知,但今日女帝才學斐然,當世之上,常人無法比肩,諸人敬重二人才學,既然婚約已失效,便全當這一份婚約從未有過,君是君,臣是臣。

只三大學宮之長都是飽學之士,陛下才學斐然,今日這一場對弈,必然濃墨重彩,為今日文華盛世新增一筆,學子們心潮澎湃,連用飯也是匆忙應對,刻錄許多棋盤棋子,刀筆竹簡,要將棋局一步步一招招記錄下來,以供日後研習。

藍開知曉陛下三食規律,早早便帶著禦廚出宮來,在太學後厘清一條街,看著時間差不多,便把做好的禦膳裝到食盒裏送到文和苑。

食盒下層放了滾燙的開水,碗碟在上層,擺出來後還是熱氣騰騰的。

他這幾日宮裏宮外奔波,知道歲末課考是要緊事,只恨不得分出七八/九十個身,五個能文,五個會武,去賢良館應詔,以解陛下之困。

今日卻大為不同了,想要忍住不笑都難。

崔漾挑揀著用了飯,見小宦從眉花眼笑,隨意問,“你撿到金子了麽?”

藍開忍著誇耀本就忍得辛苦,這下陛下一問,立馬笑開了,“陛下,外面到處都在傳陛下事跡,販夫走卒都知曉了,賢良館外聚集了好多學子,都是應詔賢良的,粗粗一看幾千人,負責登記的官員嚇一跳,好多學子轉投太學,太學師長們的箱籠都要裝不下文牒了!”

這本也是她來此的目的,總要有些收獲,方不虛此行,朝中確實缺職太多,朝政繁忙,又有稅改,樁樁件件都要用人,崔漾已經下了聖令,將今年十月選賢良提到了八月初六,也就是文武試完全結束後的第三天,薛回、於節負責此事,已在籌備。

藍開一來便聽聞了許多課考的事,雖不懂那些經史子集,卻知道陛下贏了,只要是陛下贏,他都高興,更不要說還贏得這樣漂亮,現在哪個學子提及,不是滿心敬服,他上上下下又是備茶又是準備凝神香,見房舍簡陋,連靠枕也一並帶來了,“聞家的小公子帶了一個人來,說是霧隱山的神醫,擅長治療內傷,求見陛下一面,為陛下請脈。”

崔漾撐著額頭的指尖微頓,“聞家?聞厚德的兒子?”

藍開應了聲是,他對那小公子倒頗有好感,一則生得清雋卻不過分俊美,一看就十分單純,將來不會禍患陛下,二則提起陛下時,滿心滿眼的傾慕藏也藏不住,這霧隱山名醫他也打聽清楚了,確實是杏林界泰鬥。

聞厚德任尚書中丞,比兩千秩的官員,深谙中庸之道,朝務上向來不功不過。

崔漾溫聲道,“便說朕久病,看的醫師多了,已不願再看,叫他回去。”

又多吩咐了一句,“你打聽下他喜歡什麽,置辦一件背地裏叫人送去,算是謝過他用心。”

藍開應了一聲,行禮問,“陛下何不直接賞賜給聞家,小公子在家日子艱難,要是接了聖旨,他的處境會好很多。”

崔漾翻閱著奏章,朱筆紅批,“境況不好不會丟命,當真明送,眼下便是眾矢之的,反而給他增添不必要的麻煩,你且去罷。”

藍開恍然,便不再多言,囑咐伺候兩旁的宮女幾句,這便去辦事了。

末時末劉序恭請聖安,詢問申時可能對弈,崔漾應允後,鐘磬響過三下,謝勉鹿儀已經抽出了對弈順序,謝勉第一,沈恪第二,鹿儀第三。

謝勉圍棋,沈恪象戲,鹿儀圍棋。

圍棋只分黑子白子,以人為戰沒有意義,兩人便在文和苑前的高臺上對弈,崔漾不爭輸贏,下得隨意,一刻鐘後便看了這山長一眼,點子破了棋局,微笑道,“原來先生是沖著棋譜來的。”

擺的是《棋談》中的一局殘局,崔漾直言道,“這卷棋譜藏在丞相府,先生去尋丞相拓印便是。”

謝勉研究殘局十數月,一直不得解,此時見其信手落下一子,便如撥雲見日,眼前豁然開朗,雖是敗了,卻大喜過望,起身拜謝。

楊明軒神情依舊凝重,謝勉鹿儀都是年過五旬的長輩,陛下與此二人對弈,並不需要輸贏,比起謝勉,他更在意沈恪。

雖說如今無人敢議論,也不會議論,但崔、沈兩家畢竟有過婚約,又是同輩,陛下這一局,反而只能贏不能輸,一旦輸了,不管前事陛下如何博學,諸人提及,便只會道,陛下很厲害,但畢竟略輸洛神公子一籌。

女子始終是比不過男子。

妻子始終越不過夫君。

宴歸懷、劉序、陸子明等人亦知輕重,面色皆有些沈凝,楊明軒低聲道,“對弈是陛下的長項,希望能贏,如果贏了……”

如果贏了名滿天下學貫古今的洛神公子,沈家家主沈恪,天下學子奔走相告,必定名揚四海,聲震十三州,除了清流士林的擁戴,百姓們也會很快知曉,女帝陛下文韜武略,是位不輸於男子的女巾幗。

天下人並不能親眼見今日盛況,但洛神公子之名,五湖四海無人不知,只要贏了,沈恪確實才學不菲,但陛下智周萬物,沈恪厲害麽?不,女帝陛下更厲害。

只要贏了沈恪,陛下聲名無人能力,無人可比擬,一勞永逸。

四人不由都緊繃了心神,專註接下來的賽事。

謁者與判官已經挑選出三十二名學子,成四列站好,一一將名字報給對弈者,都只說一遍。

因著有謁者傳遞覆刻,觀看的學子離得遠,此時便都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處,小聲議論,“一氣記下十六個名字,和十六個人長相樣貌,並記牢他們的棋功,天啊,這怎麽能辦到,我頭暈了。”

又有一人道,“唉,謝山長在棋道上有許多另辟蹊徑的下法,這是最難的一種,誰能料到他出了這樣一道難題,卻抽中圍棋,為難的是陛下和沈先生。”

“開始了。”

官員教長們立在高臺下,看了一會兒,便頭暈目眩,腦袋裏一團漿糊,敗下陣來,去看謁者覆刻的棋盤,只留有少數幾名博聞強記的學子、課師、陸子明、宴歸懷幾人,凝神在戰局上。

學子中間不斷發出驚呼聲,“都對上了!分毫不差!簡直就像是在棋盤上下的一樣!”

謝勉亦是雙目圓睜,瞠目結舌,他出這麽一道考題,實則第一步先考檢驗的便是博聞強記系風捕景,場坪上沒有標線,只有立柱能當參考,每走一步,都要計算棋位,籌算不過關,一步也下不去,高臺上兩人卻如履平地,不過一熄間,已數十回合,落子不帶半點猶疑。

謝勉、鹿儀睜著眼睛使勁看場坪,被場上連衣著發冠都一模一樣的學子晃得眼冒金星,分不清敵我隊列,若非顧念山長的威信儀態,真要跑到場坪上仔細檢查,看是不是有什麽他沒看見的標志,否則這二人,如何做到步步精準的。

謝勉一直撫須,頜下一把胡須幾乎被拉卷,不住道,“老夫擺這棋局時,可沒讓學子連衣服都穿一模一樣,後生可畏,後生可畏……”

楊明軒擅弈,偶爾也會與陛下對弈,看了半響,便知陛下與他對弈時,根本沒出全力,倒不是有心相讓,而是以往下棋,他每每也被殺得片甲不留,卻棋風淩厲,殺伐變幻;今次這一局,陛下棋風又穩健許多,步步為營,落子時從容不迫,不急不緩,不見殺招,卻隱隱有攻城略地涵蓋天下之勢。

謝勉腦袋發脹,已跟不上趟,又不想錯過這般精彩的對弈,山長的面子,出題人的面子全都不要了,跑去學子中間,蹲下來看謁者照章覆刻的弈局。

好在學子們全神貫註在研究棋局上,也顧不上笑話他。

“有五十個回合了!除沈先生失去兩個兵卒外,暫時無損傷,陛下無折損!”

“好厲害,沈先生本就精通對弈,象戲圍棋皆是泰鬥,前些年有文武試的頭名去尋先生下戰帖,沒走過五十招,現在竟在陛下手裏丟掉兩子!陛下毫發無傷!”

象戲每人十六子,以楚河漢界為分,各有能過河的小卒五名,走直線的戰車兩輛,投石車兩輛,戰馬兩匹,不能過河的兩名士、兩頭象護衛‘將帥’兩側,只要將對方的將帥將死,叫它無路可逃,便算贏了。

“一百回合了,仍就是各有進退,陛下連環馬所向披靡,馬踏斜日,將軍了!”

“沈先生回撤戰車,墊馬蹄,非但保住了將帥,還反圍陛下戰馬,陛下回撤了!精彩!”

崔漾調出另外一張戰車,雙車並線,戰局焦灼。

學子們屏住了呼吸,楊明軒亦精神緊繃。

“報。”

忽而有人疾步跨進了文和苑,楊明軒見是元呺,知曉元呺這幾日負責在各軍驛駐紮,接收軍報,精神一凝,上前躬身行禮,低語了幾句。

諸人不由一停,崔漾叫把軍報送上來。

八百裏加急,信封上朱漆、紅漆、蠟印密封,是軍報,崔漾拆開看完,信重新折好賽回羊皮囊裏,“你去找洛英,叫他把東西送來。”

元呺應聲而去。

場坪恢覆了寧靜,諸人不知何事,只聞女帝聲音緩和,一如往常,分不出喜怒,只當是尋常國事,便都不放在心上。

唯有沈恪,一直沈靜少言,靜如潭水,此時冰眸沈靜,開口問,“陛下可要歇息。”

崔漾示意無妨,“弈後有要事相商,請先生留頓片刻便可。”

沈恪應旨應允,棋局繼續,沈恪反守為攻,崔漾落子迅捷,棋風卻依舊不顯山不漏水。

“兩百招了,殺招越來越密集了,沈先生側殺,抽投石車,拿下飛象,陛下回防,殺掉先生一匹戰馬!”

棋盤上原本溫和的形勢忽而波雲詭譎,暗流湧動,陸子明不由看了一眼高臺上出塵的洛神公子一眼,他擅堪輿,沈恪是唯一一個他看走眼的人,本以為是和風同塵的佛子,不想棋風穩中帶著淩厲,和瑞裏不乏殺招,該斷時必斷,絕不似只會讀聖賢書的書生先生。

崔漾雙車並用,“將軍。”

學子們驚呼,謝勉激動得面色通紅,“陛下將軍,沈恪必定飛象回防,陛下抽掉戰車,再將一軍,此時沈恪還得再回防,不死,但是正與陛下戰車對線的戰車是保不住了!必死無疑——”

他話語未落,便聽謁者唱喏新棋路,面色一變,旋即狂喜,“啊————沈恪直接踏馬回防,這樣一來,非但解了將帥圍困,還保住了即將戰死的戰車!如果陛下吃掉對方戰車,陛下的戰車也會死於沈恪馬蹄之下!妙!”

話語一落,又起變化,“啊啊啊啊——陛下又將一軍,吃掉了沈恪投石車!原來是一出調虎離山計!妙!妙絕!”

謝勉、鹿儀對視一眼,心中震驚又激蕩,棋盤之上,沈恪分明已露出敗勢,再有兩路,便是死路。

那棋路又出人意料,竟是險中求生,又過了三路。

崔漾到不想他還能走出條生路,她幼時旁觀當時的太傅與沈恪下棋,那時沈恪棋藝已十分厲害,賽前她對沈恪的實力有估量,預計是想一個時辰結束,眼下看,似乎低估了許多,一盤棋下了三個時辰,將近三百招,沈恪竟還有餘力。

想來是這麽些年,學無止境,心性謀略雖時間沈澱,越發的深不可測。

卻也無妨。

學子們個個激動無比,為棋局上風起雲湧,千變萬化。

“馬後當車!雙重戰車!局中局!雙照將!困殺,悶殺!陛下孤兵擒王!”

崔漾落下一子,“將軍。”

謁者唱出最後一路棋,學子中間迸發出了歡呼聲,“陛下贏了!是陛下贏了!陛下竟然贏了沈先生!”

謝勉鹿儀研究這棋路,皆是心蕩神搖熱血沸騰,後悔沒抽到與陛下對弈象戲,如此精彩絕倫,便是輸了,也輸得心服口服心潮澎湃。

棋盤上只餘殘兵敗將,亦如今日之局勢。

沈恪放下手中棋子,半合眼簾,神情恒定,起身見禮,緩緩道,“草民輸了。”

“先生承讓。”

陸子明、宴歸懷、楊明軒幾人自持朝中大員的身份,這才沒有像學子一般,蹦跳歡呼,今日陛下簡直戰神臨世,所向披靡,一路只有勝,沒有敗,且是完敗,三局兩勝,前兩局完勝,後一局也不需要比了。

崔漾把軍報交給楊明軒,“晉陽傳來捷報,初戰告捷,秦將軍麾下伯宏、段炎僧斬殺吳王帳下三名大將,斬殺敵軍五萬餘,俘虜軍將一萬餘,汾州、隆州已回歸大成疆域版圖,秦將軍揮師太原府,吳順困城。”

此言一出,楊明軒、宴歸懷、謝勉、鹿儀,眾官員皆是一呆,旋即狂喜,楊明軒便是素來沈穩的性子,此時也頭暈目眩,欣喜若狂,這一場捷報,來得太是時候了!

鹿儀連不能與陛下對弈的失落都忘記了,手舞足蹈歡呼大喊,“捷報!捷報!汾州!隆州以回歸舊土!秦將軍大捷!汾州隆州已回歸舊土!”

他聲音激動,因著本是汾州人,那吳順殘暴,喜好屠城,他舉家逃離多年,此時初聞喜事,癲狂奔走,“汾州回來了!”

“麒麟軍打了勝仗!汾州隆州回來了!”

“天啊!捷報!”

“失地收覆了!”

眾學子們歡呼慶賀,激昂澎湃,狂喜歡呼聲振雲霄。

耳側盡是我主聖明的歡呼聲,沈恪血脈中熱意翻湧,卻只覺天道無公,偏是無德之人,成了這江山之主,萬人敬仰,天下莫敢不服。

血脈裏熱意褪去,沈恪神情歸於澹泊,有如飛瀑下清溪,心靜止水,“陛下叫草民留下,有何事吩咐。”

崔漾吩咐郭鵬準備車駕回宮,自洛英手裏接過了東西,“你隨我來。”

諸臣僚欣喜若狂,壓住澎湃的心情,恭送聖恩,藍開見陛下來了,躬身行禮,帶著宮女們先退下了。

房舍裏只剩了兩人。

崔漾將卷宗遞給他,“我要沈淵的人頭,你的性命,以及沈家,包括沈氏學宮,遍布十三州的沈氏族親聽調聽宣,以及沈熔。”

作者有話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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